大伯,苏北人,出生于1924年的腊月,字步云,据说我爷爷请人给大伯取这个字号,就是希望他长大了能平步青云。大伯出生贫寒,幼年丧母。因为没钱到学堂读书,常常一个人偷偷到学堂外“听课”。后被先生发现,出于怜悯和同情,就免费接收了这个“旁听生”。
大伯天资聪颖,虽然新入学堂,但所表现出来的学习天赋,常常令老师与同学刮目相看。
由于大伯念完小学就无缘读初中,所以只能跟随祖父母卖油条。
十四岁那年,当时苏北新港正是日本敌占区。大伯挎着油条篮四处叫卖,有一天,猛然见一大堆人挤在一起,他好奇一头扎进人群中想看个究竟。
原来大家在看一副对联。
大伯饶有兴致地看起来,突然被一个大汉推了一把,厉声喝道:“小孩走开,不懂凑什么热闹!”谁知大伯仰头大笑,挺着矮小的身躯,高声说道,“你们大人能看得,我也能看得”。
说罢,大伯响亮地读起来,“家藏千卷书,不忘虞廷十六字。
目空天下士,只让尼山一个人。”并且详解意思。说完众人无不唏嘘不已,那大汉更是啧啧称奇,心想这小孩如此了得,再看这孩子,眉目清秀,眼睛炯炯有神。忙问是哪家小孩,为什么不学正经营生,反卖油条。大伯说明原委,大汉听后爱才心切道:“回去问你父母,可肯让你学徒,我介绍,不需缴纳任何押金费用。”
后来才知道,这位恩公就是当地名流,他把大伯介绍给当地一位蔡姓中医,从此大伯潜心学习医术,蔡师傅颇为赏识这位刻苦钻研医术的年青人。
十八九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,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,大伯像无数有志青年一样,满腔热血,希望能报效祖国。恰逢当地族长横行霸道,恬不知耻,独吞族内基业。被大伯知晓,大伯疾恶如仇,誓与族长抗争到底。最后,族长终于输了官司破产赔款。从此与我大伯结下仇怨。
1945年,大伯被新四军推选为当地镇街的“街长”。刚刚结束八年抗战,内战一触即发。1946年,国民党卷土重来,族长伺机报复大伯,勾结顽乡团干儿子姚某,肖某等人,捉拿大伯。由于当时没有处理好彻离工作延误时机,大伯不幸被捕。在狱中大伯受尽酷刑,但他也始终没有吐露半个字。
作为后母,我的祖母,四处托人通融,大伯的老师及邱姓同学为周全大伯,从斜桥区工所押回当地街镇地保长家里关押。保长的儿子是大伯的同行挚交,半夜乘着夜色偷偷放走了大伯。
大伯摸黑藏身于小河中,一脚深一脚浅地摸索着前进,避过数个岗哨终于脱逃到长江边。一直向南去就是罗家桥大伯姨母家,当她家得知大伯是“逃犯”时,都吓得战战兢兢。当夜联系大粪船,乘天未明,也顾不得肮脏和令人作呕的臭味,躲进粪船的夹层,一路逃到苏南常州大伯舅公家落脚。
终于,大伯在亲友的帮助下开始了自己的郎中生涯。
再说大伯逃出升天,匪镇长候某听到这个消息肺都气炸。他气急败坏地指使狗腿子刘四麻子逼我祖父到挑河港做苦役,一边不停逼我奶奶交出“逃犯”儿子。刘四麻子,还把她关进镇公所,亲自审问,刘气势汹汹地说,“交不出儿子,休想回家”!
苍天有眼,真是恶人有恶报,候镇长头风病发作,疼痛难忍,无法坐堂审问,于是我奶奶带着三个孩子回家。奶奶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孩子逃到敦义港一户亲戚家。候镇长怒气冲天与顽乡团联系,用汽油将我祖父家仅有的几间破瓦房烧得片瓦不存。
大伯为人和善,招人缘。他在常州乡下四邻乡亲都找他诊治,由于他医道纯熟,医德良好,和当地游击队很熟,他们常到大伯这儿包扎伤口,换药。一天,有位长官模样的人来找大伯“你不要开店设铺了,还是跟着我们共产党干吧,当我们的随军医生,怎么样”?大伯欣然应允,从此投入军旅生涯。他先后参加常州,湖州,宜兴解放战争大小战役100余仗。
一个经历枪林弹雨的人更懂得做人的意义和它的价值所在。对于一个军人来说,经历危难是他生命中每一秒中都可能存在的潜在的危险。那一次,他们一行三人要去执行一项任务,乘着夜色在山下行走,因为下着小雨,山路有些打滑。突然,其中一人说闻到一股橡胶味。可以想见,在那个年代,国民党都是美式装备,身上的雨披,脚上的军靴都有一股橡胶味。说时迟那时快,山上的匪军很快发现山下有情况,于是,三人中两人很快中弹倒下,唯有大伯因为身材矮小竟躲过了这次灾难。
解放后,大伯在部队医院刻苦钻研医术,还到本省一所中医学院进修毕业。他先后荣获华东军区政治部颁发的立功奖状三次。
1953年,大伯响应上级号召建设基层医疗事业,加入转业退伍行列,到浙西山区,就是我的家乡,从无到有建立联合诊所,先后在三地建院。他在乡镇医院一直干到退休为止,担任10数年卫生院院长之职。
他在工作期间,对一些疑难杂症,妇科防治等颇有研究,在卫生医疗杂志上发表数篇论文,而且在吸血虫防治上也有一定造诣。
大伯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,艰苦的一生。他的创业与成长经历足以激励我们几代人。相信,我们所有人都会记得这位老人,这位在医疗战线上励精图治五十个春秋的革命战士。
后记:晚期的大伯,每天只能躺在床上,靠挂营养液维持生命,他己经不会说话,不会行动。但是,他那双眼睛却依然有神采,从他眼神里,我们能看到坚毅与不屈不挠。
因为,他患上了中风之疾,病魔已经折磨了他十多年,于2015溘然长逝。
我始终相信,那划破长空的流星,把短暂的流光都洒向了人间。
大伯也是。